“明天我们要早点走!”
小年前一天晚上,老婆买回第二天去公墓祭拜长辈的鲜花,一进门就嘱咐道。
“刚刚在花店,买花的人都在讲,年年小年去公墓堵车,堵怕了。”老婆接着解释着。
这个我深有体会,十几里路,去年上午九点出门,硬把我堵到下午两点多。“手机闹铃设在五点半可照。”我欣然征询老婆问。
“天气预报,明天有雨雪,尽量早一点。”我领会老婆的意思,把闹铃又提前半小时。
铃响。立即起床。快速洗漱。本打算带上儿子,看他睡得正香,叫起他要耽误时间,放弃。
顾不上吃早饭,开车出门,灰暗的路灯下,漫天的雪花在寒风中飞舞着。路上果然车辆稀少,老婆为自己的选择,洋洋自得。
小年祭祖接祖宗回家过年。这是父亲从小就对我的言传身教,潜移默化中,已成传统。
以前长辈去世,都土葬在门前屋后的小山包上。前些年殡葬改革,政府专门开辟了公墓,一律火化,统一简葬。很像活着的人自选宅基地,自建房,现在集中到安居楼里住。
记得小时候,父亲很注重祭祖,每次都一定要带上我和哥哥。他为什么要带上我们呢?我们又不用干什么,只是他身边的看客?我们看着他郑重地烧着纸钱,虔诚地叨念着:“爹爹奶奶回家过年啦,烧点纸钱给你们用。”那时候我很好奇,看着父亲虔诚我也不由自主地虔诚起来,以为土堆下的人真的能听到。稍大一点时,觉得搞笑。上学后学了些知识,认为是陋俗,不屑一顾。不知为什么,现在的自己已经变成了那时父亲的样子,时光改变了一切,也改变了我,我正走在父亲走过的路上。传统大概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传承的吧。
去公墓的主路上的车,逐渐多了些,看来往年被堵怕了的,不止我一个。孩子的外婆去世得早,土葬在小山上,后来“新希望”过来投资,把那片山推平建厂养猪,外婆只能服从政府安排,迁到公墓后面的大山里。我们直接绕到公墓后面的“秋风庵”门口停车,这样两边兼顾。
风雪更大了。“秋风庵”门前小路旁的路灯,是一个个常见的红灯笼,平常觉得很喜庆,在这山峦起伏,树影婆娑的风雪中,暗红色的光点,显得黯淡而诡异。
大雪纷飞,已经覆盖了墓地,一片皑皑。公墓里人声起伏,灯影晃动,三个一群,四个一队在风雪中寻找自己亲人的墓碑。墓群中突然传出,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女音轻唤着:“妈妈你在哪块哟!”滑稽的声调,引起不少人哄笑。
她身边传出一个男声笑侃道:“快找吧,你要真把你老妈妈叫起来,还不把这些活人吓死掉了!”
老婆紧紧贴着我。凭着经验,我似乎走到父亲墓地附近,但我即刻傻眼了:一排排整齐的墓碑都被积雪覆盖成一个样子——白茫茫的一片!我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父亲的坟墓。此时那喊妈妈的声音还在悠长地回荡,我们却笑不出来了。
我记得父亲的墓地似乎是快到山顶,从上往下数,大概四五排,从边上往里数第十一个。我开始伸手扫墓碑上的积雪,但雪已凝成一层薄冰,忙在口袋里摸,很是失望,走时匆忙,现在连一个口罩也找不着,只能用手掌的温度去融化。
一个陌生瘆人的老人头像,吓得我心怦怦跳。赶紧重新定位,平时只要转两圈就能找到,今天邪了门,连数好几遍,连擦好几个墓碑上的雪,看到的总是陌生头像。老婆焦躁地质疑起我,我也心慌了,怀疑起自己的记忆。墓地里,人越来越多,到处是晃动的手机手电光,同伴间争议,电话求援声。
连擦十几个墓碑后,都不是。我实在没辙,不行,得找人问问具体几排几号。哥哥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关机的,就打姐姐电话吧,接通听明白我的意思,姐姐回答:“就在那半山腰,那个地方。”等于白问。
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起:“伯伯,您在哪?”手上还在不停地行动,父亲像我小时候那样,跟我玩躲猫猫,我找不到。情急之中,那熟悉的头像,我的父亲,才一下凸显。
这一次我决心,把几排几号刻在心上了。
献花,跪拜,怕老父亲不知道我的心思,嘴里不由轻轻念起:“伯伯,跟我回家过年了!”这一刻,逝去多年的父亲音容再一次清晰起来。啊,父亲,多年后儿子变成了当年的你。时光容易把人抛啊。
有了父亲的帮助,大伯和堂兄的墓碑都轻松找到了。
然后去祭拜外婆。外婆的坟,是在陡峻的山上,走在崎岖黑暗的山路上,感受到是与父亲同行,我们心生阳光,脚步轻松平稳,一切顺利。
下山时,破晓的曙光钻入林间,风停了,雪止了,死寂的大山里又活了过来。冰雪覆盖下,新的生机正在破土而出。
我和老婆商量着:明年小年祭祖一定要带上孩子,像父亲当年带着我和哥哥那样。